古代和近现代:法典的人为断层
几千年发展而来的中华法典到底还是在近代栽了。这种“跟头之栽”与其说是法典本身的原因,倒更不如说是由于法典所依附的封建专制的原因。我并不认为中国封建专制的真正危机是来自其本身的腐朽和桎梏,而是来自西方武力征服下输入国内的宪政和民主观念的巨大压力。当西方资产阶级革命成功并凭借宪政和民主而造就一个个西方列强时,当西方列强用武力连连打败中国时,中国所有的裂变就成为不可更改。
中国传统法典文化在近代发生巨大变革并由此走上大陆法系之路,可以说是在新时代获得了新生。虽然那些新法典还来不及在实践中展示魅力就随着清王朝的覆灭而带进了“阴曹地府”,但是由此开启了中国人的时代心扉------法典不能再依附于专制政体了!
但是,我们不能由此就被新时代的法典成就而遮蔽了双眼。学者吴思在他的新著《血酬定律——中国历史中的生存游戏》中说:“所有规则的设立,说到底,都遵循着一条根本规则: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这是一条‘元规则’,决定规则的规则。”法典,不论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不论是古代的,还是近代的,其实都是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资产阶级暴力革命胜利后,为维护资产阶级的利益,摧毁了以往的旧法典,制定了近代意义的法典,这就是暴力成功的结果。而随着资产阶级革命成果的日益巩固,其对外扩张的野心也逐渐培育,当初的“革命性”也就迅速超越民族自救的范围,为了资本的追逐,西方列强要到海外去“革”那些无辜民族的“命”了。所以,当西方列强用暴力战胜中国的时候,洋人要做的事就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划定租界,制定规则,实行中国的治外法权,以确保他们在殖民地获得最大利益。诸如协定关税制、领事裁判权、会审公廨制等等就是暴力说话的产物。不仅如此,西方列强还以暴力为后盾,诱逼中国进行西化式的法典变革。凡此种种,如果没有西方的暴力入侵,我相信,都是不可能发生的,或者清政府也不可能输得那么惨,中国那个封建专制的陀螺还会慢慢地旋转下去,直到它自己体内的能量耗尽。
当然,我这样说,并非是叹惜清代这个封建专制王朝的覆亡,也并非否定西方对中国社会进程的推动。封建专制与民主政治毕竟是相反而对立,西方的入侵也未必仅是掠夺。从辩证的意义上说,正是西方的入侵,才使古老的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具有近现代意义的西方文化特别是法律文化才从遥远的异域传至中国,从而开启了民智,推动了中国社会的进程,也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但是,在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而包裹着浓浓血腥味的法典文化征服中,很多人会为此而欢呼,而我则感到很是悲哀。
近代西方的法典文化的确先进,即使从今天的眼光来看也是如此,但是,中国传统的法典文化难道就是一文不值吗?就没有现代意义或准现代意义的进步因素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诚如前述,中国法典虽然诸法合体,但在结构上还是很系统很完整,并非松散和凌乱。一部《唐律疏议》,就足以让唐代有了严密的法网和长期的辉煌。特别在精神内容上,古代法典所具有的科学性、民主性、人道性因素是十分丰富的,就是在民主和法治高涨的今天,依然闪烁着光芒。谋求与自然的和谐而“天人合一”,谋求人类自身的和谐而“和而不同”,正是我们人类自近代以来在强烈人类中心观下教训深重而痛心疾首、痛定思痛下所追求的法的价值目标。而那些被我们甚至历史学家视为西方法典专利品的所谓“自由”、“平等”、“人民”等概念,在18世纪后期欧洲进入浪漫主义时代以前,不少的欧洲人却常常不假思索地认为是中国人发明了这些概念。实际上,这些概念都不同程度地由民间强烈的“外围化”而进入各种法典成为“内发化”,从而使这种法典所支持的王朝能够得到人民的信任或者至少不反对而延续长段时间甚至若干百年。还有诸如在出于对“天”的敬畏而形成的“灾异论”下面对灾异时而成就的各种法律应对机制,对我们这些目空一切的人类在面对灾异时的惊慌失措就是一面镜子。就是那些所谓被我们极为贬低的古代“亲属相隐”制度,我们把它当作法治社会的“狗屎”,但我们是否知道,西方很多发达国家,却把它小心的拾起,融进它们的法典之中,融进它们的法治社会之中?
我不想再说古代法典的意义了,因为就是在21世纪的法治时代,历史的意义都在召唤我们,我们也日益认识到不能信使自己走得太远。就中国社会而言,新旧法典虽然有区别,有些甚至是质的区别,但是要说有着明显的不可逾越的断层则是不合理的,也不是科学性的。近代意义的法典虽然脱胎于“革命”,但并不表明在精神内容上与旧法典没有任何联系,相反地我们现在会越来越感到,由近代意义法典发展而来的现代法典在绕了一大圈后却体会到了许多精神的枯竭,而需要再穿过时间的隧道去听听历史的声音。但是,从曾经甚至到现在的客观事实是,由于暴力规则的作用,“革命者”制定的法典就那么轻率地抛弃了历史之物,从而使从历史上吸取养分的客观性成为遗憾,成为一种让主观政治情感主宰的东西。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新旧法典断层的存在是“人为”的,不是“物化”的。换种方式说,对古代法典毫不犹豫的贬视和对近现代法典满腔热情的赞美,都是人这种高级动物也是政治动物的“情感之旅”。
法典的历史狂情
|